三阶高仿魔方

一块沉迷开宝的自留地
全是癫开宝的言论没有别的
灯泡老板那批劣质魔方中的一个
主吹双雄 全员吹 反派吹
脑洞清奇言论过激 不打tag自己癫看见全随缘
Hero&Superman

【双雄/宅家】歌剧回环·Ⅰ(仿生人/侠义双雄篇)

  歌剧回环·Ⅰ

  △大系列中的一篇 时间线和事件线敲定后暂时无脑敲到这里 主体背景为仿生人 具体世界观如何暂不详说 可能出现诸如理解了ABC推不出DEF、伽罗到底是个什么、双雄关系怎么这么僵默契太差、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主体剧情什么走向等等问题 如果阅读中不能解决欢迎随时提出 本质都是瞎扯 一个字都不要信 本篇全文四万六 已完

  △其实是给梦儿迟到的生贺 前段时间真的太忙晚了许多 但还记得 迟到的祝我滴傻鹅几生日快乐(锤 又在梦的生贺里给她写梦相关的东西了(呆滞

  △因为是系列文所以可能有些主题一篇先扯不出来 这一篇相当于一个开端 全系列都是惯用的以原著某些事件串联起来的主线 阿德里看不见星星的老私设见之前的设定集合

  △既然都说到电子羊了相信你们都知道有引用什么设定了 具体参考会在文后一一标明

  △涉及到两个众所周知的火车道德难题 假笑伽罗在线坑人(

  △硬核的东西并不多 多半是在嗑硬核之余蹦出来的想法 整理出来就是冷科技外的关于人与钢铁的纠结和困惑

  △双雄默契磨合中 总之先干一架再说 下面请欣赏:博士毒唯小心先生的表演(什

  △搞来搞去还是爱搞侠义双雄 原著台词情节改动增加乱脑有 前面可能叙述其他内容会占很大篇幅 侠义双雄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jpg

  △“它”和“他”的变化随不同人物的认知视角改变

  △极度ooc 无cp 行文没有逻辑 作者没有智商 欢迎随时打爆

  △在这个宇宙里 无爱当然可活 而有爱能让人像人一样活下去

  △到底要多久他们才会明白 它们毕生的追求并不是生而为人 而是活成它们自己

  △如果以上可以接受→因为文章太长不能放全 所以后文走微博外链 如果挂了请告知我马上补

  

  1

  小心接到延迟信息时,左腕终端上的时间正好跳到了00:00。

  这对一个仿生人来说并不算晚,而且,它们也不会像人类一样为某些数字赋予什么特殊的意义。像是零点的诡异传说,偶然看见4:44让人产生某些不舒服的联想,5:20又代表了浪漫和爱,而午夜随机组合的数字总是在孜孜不倦地提醒人们睡觉。

  等到他端着杯热牛奶悄无声息的踏过透明的旋转楼梯,身上宅家专属的、有些可爱到滑稽的睡衣便不知道上哪去了。楼下飘来的灯光让他无法判断出是否有人仍在活动,亦或仅是迎合了谁的习惯才彻夜点亮了的灯光。不过很快,比他所谓的“五官”更尽职尽责的感官系统明确告诉了他有活物在客厅。可他们都不习惯让房子彻夜灯火通明,尤其是在巡逻期内住在联合警署提供的房子里——那和靶子的区别只在于他们还会动。

  从前时常有人类好奇仿生人如何解决进食的问题,事实上是,它们当然可以轻易模仿人类的行走坐卧、音容笑貌,却在攻克情感这一难关前先败给了进食,一套完整的消化系统对于工业机器人来说无异于画蛇添足,而仿生人总免不了要坐下来和它们服从的伴侣或主人一同共进三餐。当然,这自然不会成为阻碍仿生人发展的绊脚石,只是在技术被证明能攻克这一切之前,仿生人就以令人惶恐的速度被扔进了监狱、垃圾桶、焚化炉,它们一部分沾着人类的血迹,一部分却还在渴望蛋糕。

  而他只是星星球上成千上万不大喜欢喝牛奶、却要被家长以“长身体”为由劝说的孩子中的一个,糟糕的是,如果按照时间来计算,这杯牛奶应该算是昨天的量。

  他把大厅的灯全部熄灭,就着夜色拿出了魔方。终端上提供的信息等级显然有些不妙,但他似乎并不着急去和自己的同类打个照面,牛奶香甜的味道随着热气蒸腾,散到它们都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时间过得再慢些,孩子手中的魔方被有条不紊地按照相差不大的色块还原,这种古早的益智玩具似乎完全俘获了孩子的心神。他手中魔方光芒闪动,像是某种信号,孩子以沉默的扭动将一切声音都盖了过去——除了上面。

  小心单手撑在沙发倒翻而去,另一手魔方顺势被抛到半空,微弱的荧光照亮了来访客人的面容,一张普通的、面无表情的面皮。仿生人的机械手臂没入了柔软的沙发内部,扯开时碎絮纷飞又是一桩麻烦,随着魔方落下,四面响起金属落地的铿锵声昭示着整栋房子被严丝合缝的封禁起来,直到没有一丝月光漏得进来。

  现在,它们必须得好好聊聊了。

  刀刃带着牛奶味的空气贴近他的脖颈,那味道让小心皱了皱眉,此刻黑暗中的唯一光源仅仅是一个魔方,它们彼此相近的感官系统尽职尽责地将红外成像送到它们眼前,这是场对当的角逐,只看它们谁能先将对方斩杀。小心任刀锋在自己身侧贴身而过,划出道疤痕也似的伤口,顺势提指捏住仿生人人造皮肤覆盖下的大臂尽处,手上的力道却不似身形一般,五指径自嵌入了皮肤,捏出些湿濡的暗声,缠斗间已然卡住了它的金属骨骼,顺力前扯,仿生人的另一臂便被他探出一腿夹在膝弯,两两相错,骨骼断裂的声响并没有让仿生人如同其他生物一般叫喊出声。只见它下肢突然扭出个诡异的弧度,反剪住小心的双腿,如果此时灯火通明,两人纠缠的身形定会吓得人连连惊叫。另一刀近在身前,小心避开要害,任其在自己左颊豁出道深可见火的刀痕,又实打实的没入自己肩胛尽处。

  不过这样已经够了,它们扭在一起的金属身躯咯吱作响,直到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传来,小心将它一半手臂一半刀刃的单臂握在手中,甩起它漏着电花儿的身躯,在远处的复古书架上砸出声巨响,随后属于孩子的身影在那片唯一的蓝光掩映下闪过,手中本自敌人的刀刃径直没过它的胸膛,将之透过滚落满地的书籍、碎裂的木屑、飘散的棉絮牢牢钉在墙壁,核心能源的供应被他精准的切断,仿生人的躯体被他熟练地拆分遍地,一套教科书般的杀掉仿生人的全过程完美的展现在这个无人可见的房中。

  “——”

  铿锵声动,四周封闭打开,孩子在渐近的月色中扔下对手的武器,脸上的豁口爆着电花儿。

  仿生人杀仿生人,听起来天经地义又有那么点可笑,看起来惊心动魄还有点令人咋舌的可观性。地上被冷落许久的魔方被孩子捡了起来,却在孩子手心待了两秒便化成团比方才耀眼数倍的蓝光挣脱了掌心,随后光团渐渐有了轮廓,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凭空伫立在一片狼藉中。很显然,这个男人比所谓的仿生人更加无法用言语形容。而孩子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径直在躺在地上的残骸中翻找一番,随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扯出了它的核心。将之放在手腕的终端旁,扫描比对成功后便径直要捏碎手中的玩意儿。

  “......”

  小心看着男人摊开的手,随后对上他与魔方一般颜色的眼睛。

  “博士需要。”仿生人充满侵略性的红色虹膜垂下,手心中的核心便交到了他手中。

  这处房子的一片狼藉与他们毫无干系,事后自然有人替他们整顿地与之前无二,男人从腰侧抽出一支管状物,仔细端详一番孩子脸上的豁口后又拧了拧眉,他手上的喷剂用来应对仿生人人造皮肤磨损时露出皮下金属的问题,在短暂的挥发后能与人造皮肤的颜色相差无二,算是一种专用于仿生人的遮瑕霜,可小心脸上的伤口已经深到了下层的电路,不能再通过这种方式掩盖,放任不管又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只得回去修理。

  男人索性收回手中的东西,转而点开通讯系统,与对方的通讯请求需要点时间,眼神游移间,他看见了那杯被打碎在地的牛奶。

  “小心。”男人说,“再去倒一杯。”

  回应他的是小心毫不动容的姿态。他似乎对于牛奶有着某种天性的抵触,却也让他不能分辨,那到底是人类的喜恶,还是仿生人对于一切进食的排斥。只是,乐观些说——有了喜欢和讨厌,也许便能有更多。

  年轻的仿生人跨过满地狼藉,径自去楼上为自己找了一套新的衣服换上,肩上的伤口在衣物的遮蔽下形如不见,唯有脸上的狰狞让他看起来有些让人畏怖。而抛开这一切不谈,不管他的外貌如何,就算他讨喜地如同当今最受欢迎的巨星,只要人们知道他是个人造的仿生人,就会立时引起极大范围的恐慌,并飞速被半座城市的警力包围。

  楼下的男人半是他的搭档,半是他的监护人。事实上,他更是个猎人——专门猎杀仿生人的猎人。

  “伽罗...呃!出了什么事吗?”宅博士从实验室中抬头接通了男人的通讯请求,意外地将背景的一切狼藉收入眼中,他清楚伽罗联系自己多半是与小心有关,此情此景难免让他顿时焦急起来,只差让他把通讯转接给小心。

  “没事。这周的巡逻期必须提前结束,小心脸上的伤需要送回去修理。”

  既然伽罗都这么说了,那小心自然也是伤的不重的。宅博士一边心底松了口气,一边又暗自思虑起来。“...先别告诉那边小心需要送回来照顾,可以的话,麻烦你把他直接送回宅家。”他不能再冒险让小心和他们接触,毕竟现在这个孩子,已经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留住的。

  “小心...最近怎么样?”巡逻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对于宅博士来说,不能看到孩子成长的一分一秒都是亏欠,而小心情况特殊,他更是担心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会连现在的一切都失去。

  “......”伽罗斟酌了会儿措辞,他知道宅博士想问的是什么,只是有些事远不如他亲眼所见更为真实。更何况,他其实根本不算一个合格的搭档、监护人、甚至是监视者。蓦的,他瞥见了地面上奶白一片的痕迹,于是他半点思考也无的便对通讯对面的宅博士道:“他两天没喝牛奶了。”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刚刚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的,眼能杀人般的搭档。

  

  10

  孩子戴着口罩走在人群密集的街道。而今盛夏气暖酷暑当头,街上的行人穿的便一个比一个凉快,孩子一身黑色长衣长裤,面上还覆了个密不透风的口罩,一路上倒也引得不少侧目,不过如今的孩子特立独行的倒也不少,更何况街上多得是比小心更引人注目的外星移民,每每被端详个上下便相安无事了。

  伽罗正如宅博士所说一般“送”孩子回家,不再待在小心的口袋里或是被他拿在手上,而是如同一个寻常男人一般跟在孩子身边,一身灰色长衣盖去了身上诸多不可言说的物什,时不时为孩子指个路,或者说,带他避开人流量大的地区。没人能想到孩子的口罩下是怎样一幅狰狞的面容,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们惊惧的仿生人此刻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身边还跟了一个与仿生人水火不容的猎人。

  小心的导航系统一如既往的工作,尽职尽责地把他向家的方向牵引,他对于巡逻期的工作无甚牢骚,对于处理名单上的同类也毫无排斥之心,但如果能回家,这倒算是一件能让他说得上“有意愿”的事。宅博士总觉得家里太小,也容不下他们这些正在迫切需要世界的孩子,可又因些人尽皆知的尴尬缘由,不得不以某种方式把他们“困”在了家中,除了巡逻点和学校,他们其实无处可去,或者说,必须得在陪同下进行。而他作为一个共情反应始终不合格的仿生人,在宅博士排除万难把他留下来后,还是需要这么一个猎人跟在身边,半是引导半是监视的作为他的搭档。而除了绝对的武力水平外,另一重保险在于,他似乎对仿生人存在某种排斥和……偏见。

  这对盯紧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小心对此毫无微词,他在哪里,做什么,都与他的意愿毫无干系。可只要是宅博士在的地方......孩子在伽罗的手臂拦在他身前的一瞬间就已站定,半分踉跄也无。男人惯于这样强硬的做事,像是也明知他不会手忙脚乱。眼前与他年龄相当的女孩儿手里抱着个与他半身差不多高的桶状物,里面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响,看样子是来推销的,总是自恃吃准了孩子的喜好。伽罗心知这些手段的难缠,却也难免暗叹一声生意难做,不然何苦抓住小心这样一看就对这种可爱物件毫无兴趣的人硬插一脚,更何况...

  “先生,给您的...朋友买个小动物吧?”女孩儿顿了一下,难为她找了个如此折中的称呼,毕竟,即使二人身形相差过大,也没人会把伽罗认成孩子的家长,要说为什么,抛开遗传不谈,只是两人站在一起的氛围便有些滞涩,活像是两柄刀剑被捆在一起刃抵刃地纠葛摩擦。

  “我向您保证,这些都是我父亲养的,绝对不是那些三流货。”伽罗神色微动,瞥过一眼看了看小心的神色,不出意外的是半分动容也无。“你难道不想要一只真正的小动物吗?”女孩儿见伽罗看向小心,赶紧向他趁热打铁,却不知年轻的仿生人看待世界从不敷衍,而是过于透彻。多层扫描成像让他眼中的世界除却红外成像,诸如γ射线一类也参与堆叠,而他在几层图像中随意筛选,便把所谓的可爱生物看成了一堆生锈的废铁。

  “电子羊。”伽罗道。毫不在意女孩儿掩饰不住的神色,也闭口不答女孩儿的诘问。眼前的仿生物有着几乎完美的外表,甚至被人握在手中时的瑟缩也恰到好处,叫声清脆,这种东西甚至还会定期“生病”,相对应的,还会有专门的电子兽医,不过与电子羊的命运相同的是,随着这种机械产物的没落,那些电子兽医也被迫把自己伪装成一名真正的兽医,以此保全自己主顾的微薄颜面和自己的饭碗。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出于某些原因,排斥电子羊。

  那还是个新奇至上的年代。随着仿生人走进人类的世界,这种电子生物便成了新潮的代名词,它们抢占了市场,用一代又一代与生物更相近的技术让它们成为了人类的宠儿,追求更高商品标准和利益的本能让商家不断做出更仿真的电子羊,那些动物完全可以混在真的动物中让人难辨真假,然而,随着那场暴动的爆发,电子羊便彻底失去了人类的喜爱。在人们尚且可以轻松拥有真正动物的时候,这种电子仿真动物除了让人一开始感受到新奇和新科技带来的消遣,剩下的就只是不知如何合理安置这种电子生物的尴尬。不然怎么说,电子羊与仿生人的命运息息相关,或者,仿生人又和电子羊没什么区别。

  伽罗跟上小心的脚步时,手里便多了只仿生动物,女孩儿请求他不要把电子羊的事声张出去,塞给他一只便匆匆跑走了。他想来宅博士对这种东西的兴致也不会太少,便省了把它扔进垃圾桶的心思。而不知道多久人类才能意识到他们对电子羊的排斥实际上源于什么,以及他们其实还有多久时间就不得不、只能拥抱电子羊。

  小心对他手心的同类毫无反应,只在回家的路上走得快了两分。路上高楼的投影屏插播着对几个仿生人的通缉令,某些型号仍然在人类社会干着自保的错事,至于他在警署击杀的仿生人,只是众多自作聪明者中的一个。

  饥饿,病毒,战争,这些悬在人类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不再让人类担惊受怕。刨除了战争的威胁,核武器只是种衡量实力和互坐天平的筹码,人类创造了一种全新的防卫和抵抗武装形式,没有厚重的金属外壳,也没有动辄上千的庞大体积,它们作为人类需求的、糅合了对柔软人性的向往和强硬武装的矛盾体——仿生人——在人类的厚望和谨慎中诞生了。它们轻而易举就可以学会人类要钻研十年数十年的知识,或者人类倾尽一生才能纯熟掌控的技巧。相反的,它们要学习的是对于人类来说再简单不过,甚至不需要学习的“感情”。只是在它们被帮助攻克这一大难关时,伪共情、工业投入、机械工作、商业利益便夺去了创造者们的大半视野,拥有真正的情感似乎不再是人们追求的目标,它们被抛入自我演化的混沌期,没人想到,放任它们野蛮生长的后果会是如此惨重。

  人类与仿生人携手走向未来的美好愿景如同还在昨天,而今它们却已经变成了人类痛恨和惶恐的根源。

  “他们排斥仿生人,就和排斥电子羊一样。”这句话伽罗还是说出了口,只不过是用内置的通讯传给了他的搭档。有些事他们心知肚明,却总要摆上台面应对这种尴尬的问题。

  你也在排斥仿生人。几个字在伽罗眼前的风镜内浮现,他的搭档暂时无法发声,却对回答这种问题不觉得有丝毫不适,好像和自己被厌恶这件事毫不相关。

  “不。”伽罗矢口否认,随后沉默。他们都知道这是为什么,想起的事却不尽相同。这段不短的路途,最终随着两人的彻底沉默而走到了尽头。

  

  11

  宅家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的,这体现在每个孩子并不按时睡觉时窗口透出的暖光、宅博士在实验室成夜研究些什么时让人眼乏的亮光、和最为显眼的,在宅家屋顶上的硕大灯泡。至于这个设计为何是这样的,宅博士表示这是爸爸的意思,也许是让久夜未归的人能看清家的方向,也许是想在宇宙中也能看清一二,在星云中冲着家人招手。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宅博士一边说着一边笑了两声背过身去,眼中有它们看不懂的情绪。

  可白日的宅家就显得朴素了很多,除了坐落在偏僻的悬崖边上,与寻常的人家似乎也没什么两样,而到了宅家的地界,两人赶路便放肆了许多。小心在平地上直线加速并不容易,借助地形却可腾挪便利,悬崖边沿寻到借力点攀登跳跃,倏忽之间人影飘转便悄无声息的落到了上面。伽罗索性化作一道流光跟在他身边,全然不见行路时的挺拔身姿。

  宅博士已在家门前等候多时,见到小心上来便两步上前搭住他的双肩,方一上手便感觉手下触感不对,没待他发问,身边的伽罗自蓝光中现出身形,“肩也有伤。”男人神色毫不动容,似乎之前战斗中冷眼旁观的人不是他一般。宅博士不再言语,一手握住孩子的手腕带他进了家门,小心竟也安安静静毫不排斥的被宅博士带着前进,伽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没错过宅博士焦急的神色,异色的虹膜再次染上思索。

  他始终无法理解人类对于一堆钢铁堆砌物的情感来自哪里,更奇怪的是,这种感情十分纯粹不掺假意,而最重要的是,他竟能在这些钢铁身上看到反馈。

  “博士,是小心回来了吗?”“...开心!怎么又躲在这里?”

  名叫开心的孩子从门后毫无预兆的窜出,头上帽子边沿的金属装饰随着他的动作在阳光下折射出些刺目的光辉,他身后,陆陆续续又走出几个孩子,唯一的一个女孩儿最先注意到小心脸上的口罩,“小心,你是又过敏了吗?要不要我去拿点药给你?”

  孩子朝她看了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今天还在巡逻期吧,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们也没接到替位的通知。出什么事了?”一头扎眼金发的男孩儿皱着眉问道,与甜心的细心不同,他似乎更能注意到问题背后的问题,倒也让宅博士想起了他们要如何说辞。

  “小心,你们这么出来没有问题吗?”孩子闻言再度摇头,双目定定地黏在宅博士身上不见打转,身边的伽罗适时开口解释道:“他把分身留下了。”顿了片刻,他又添上一句:“还留了个魔方在他手里。”

  “哈哈哈哈哈哈这下可算天衣无缝了!”开心柱在门边大笑开来,得到了甜心一个毫无杀伤力的眼刀。一直安静站着的孩子抿了抿唇,连带着脸上的小雀斑跟着动了动,小声对着不远处的孩子开口:“小心,我、我最近...最近......”孩子突然着急了起来,身边的家人们对他这样见怪不怪,只耐心等着他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可最终还是只等来他赧然的一笑,“对不起,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啊!粗心,拜托你下次把要说什么提前记下来啊!”花心已经饱受他的折磨,充分体现在每一次搭档出巡和在家时的轰炸。“我有记!”粗心也大声回了过去,手忙脚乱的在身上翻找些什么,自从上次花心对他耳提面命,他就用小型记录仪把自己想干的事想说的话全都记了进去,不怕想不起来。“咦,哪里去了...我忘记把它放哪里了!”

  眼看着花心脸上的表情逐渐崩溃,宅博士笑着揉上了粗心的头,“没关系,一会儿让大家帮你找找。小心刚回来,我还有些事情要跟他讲,一会儿再让他出来和你们玩。不过,今天的作业完成了吗?”“当然了博士。”“我还没有...”宅博士向甜心投去个赞许的眼神,伸手弹了弹开心的额头。

  “博士...太难了我真的不想写。”开心试图撒娇告饶逃过一劫,却在宅博士的眼神下逐渐败下阵来。“我知道了,我马上写...”

  “好了,我先带小心去实验室了,你们先安静些不许吵。”“知道了博士——”

  宅博士的眼神重新落回他手心牵着的孩子,才发现他一直安静的注视着他,好像已经等了他好久,又好像已经得到了什么。心中微动,他赶紧带着孩子向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客厅中剩下四个孩子和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伽罗,花心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啧了啧舌,“这就没话了,真是个闷葫芦。”“你别这么说,我看...小心是不是受什么伤了?”“受伤?”花心冷哼一声没有作答,反而转向了伽罗。

  “昨天晚上通告了任务完成,核心应该还在你手上吧。”伽罗看着他,没有作答。“先给我,博士出来我再转交给他。”男人顿了两秒,一手脱下自己的大衣,手臂上闪着荧光的线条一闪一烁,从小臂尽处的皮肤开出个小小的容地,伽罗一面把核心递给了花心,一面又随口问道:“要它做什么。”花心接过那块不大的晶体,盘绕其上再无作用的线路像心脏下的血管。不需多看,花心转头便塞给了粗心观摩一番,孩子随后便笃定的告诉他,这是主列别β型号FE-z的自卫型仿生人核心,而且是爆发早期的通用型号,各个星球都有分布。

  “再这么下去,可不止受伤那么简单了。”花心闻言淡淡道。伽罗眼中兴味的神色一闪而过,他不清楚宅博士是否知道这些孩子的想法,但起码,这些仿生人比他想象中有趣。

  是的,眼前在场的五个人,没有一个是真正的人类。

  花心坐在沙发上翘起腿,他相信他们能理解他的意思。他们分组搭档了那么久,处理追杀过多少来犯的仿生人暂且不提,可它们却总不见得躲着他们来,有时更像送上门来,而他们面对的仿生人也越来越难应付,其中规律又有迹可循。最重要的是,它们全部,都是通用型号。也就是说,他们无法通过特有型号来辨别这些仿生人到底出自何处,到底是谁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他们的能力。

  坐以待毙和被算计的感觉让人很不爽,更多的,还有被刻意蒙在鼓里的不甘。

  像是感觉气氛不对,开心拍拍胸膛,一如既往的让人有安全感的道:“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大家的,绝对不让它们得逞!”“是吗,可惜,我们现在也不过是人人喊打的仿生人,为了一群不接受我们的人类豁出性命,真的值得吗。”花心眯起眼,语气让人难辨真假。他身边的粗心听到他如此回答转头看向他的侧脸,定定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花心转头,看着他一如既往安静包容的眼睛,它们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假的,人造的,却还是体会到了些所谓感情的共鸣。半晌,像是认输一般,花心抬手在粗心头上的卷发拍了两下,说了句骗人的。随后像是变回了平日的花心,不知道从哪里拽出一把镜子,磁力牵引着拉近自己,开始对镜自叹这是何等上天眷顾的容颜。

  

  100

  伽罗在实验室的走廊里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机件过热特有的味道。这是所有仿生人最厌恶的味道,对于它们来说,简直就像人类肉体腐败的味道一样。他手心毛绒的生物最开始被他切断了电源放在大衣的口袋,现在被重新启动,牢牢的禁锢在手心。不得不说,这种小型的电子羊做得极其仿真,连温度与心脏的搏动都与真正的生物相差无二,最为可贵的是,这种生物竟也能唤起人对于可爱脆弱的事物自然而然产生的疼惜,这种让钢铁变得可以被爱的性质让这项科技曾经代表了无上的财富和荣光。

  实验室核对了他的全部信息,最后地板上的指示光亮了起来,带着他一步一步绕过众多器械和试验品,引到了小心现在躺着的实验台。

  “他睡着了。”宅博士一边动作一边压低声音轻声道,好像它真的睡着了一样。

  孩子面上的口罩已经不知所踪,狰狞的伤口直白暴露在空气中,更糟糕的是,口罩上的棉絮顺着伤口的破洞在内里的机械缠绕开来,黏在每一处精细的零件上,这让一次简单的修复变得困难重重,宅博士不得不一面忍住流泪的冲动,一面眼明手快地为他的孩子治好这些该死的苦痛。

  人造皮肤轻轻覆盖在孩子脸上,他最后为他调整了肤色,处理好边缘的小小不平,孩子的面容便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宅博士定定看着他,随后叹了口气。转而处理他脖子上的伤口和肩胛处见骨的刀伤。

  每当他破开他的身体,抚摸到他体内带着奇异触感,并不光滑而又极具韧性的金属时,他难免会感叹,这是星球最高科技堆砌出来的结晶,这是一具无数科学家呕心沥血造出的完美身体,人类用自我的能力,在自己先成为神之前,便赋予了它们永生的权利。

  那么他到底该如何对待他。

  他当然可以如大多数人一样,把它当做工具,只需要它完成任务,不需要他成长为一个有感情,有笑有泪的“超人”,可他自从第一次看到他开始,就无法当做视而不见。人类总是觉得,一旦被加入了某些硬质的盔甲,内在的柔软便会变质。机械不会学会人类的情感,就像人类无法相信机械会思考一般。一旦他们开始信任,就好像属于人类的一切便在流逝,以一种缓慢,而又令人惶恐的步率,只要开始,一切便环环相扣。

  伽罗待宅博士完成他应尽的一切,看着他为孩子穿上宅家特有的柔软衣物,却没有将他唤醒。“我总觉得,这种时候它们就是睡着了。像人类一样,他很累了,也许他的梦里还会有最爱的东西,我有点不忍心这么快叫醒他。”

  伽罗不知从何答起,他不能理解宅博士作为人类对于仿生人的情感和信任从何而来,更不会相信仿生人有梦这样的言论。最后,他只得拿出那只电子羊,让它在宅博士的手心叽叽喳喳活动起来。

  “这是...咦?”

  很快,他便发现了这只电子羊的真实身份,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失望,却又变成了探究。

  “你是从哪买来的?这种制造方式已经很久没见到了,我少时候想要一只这样的电子小动物,可惜太贵了,简直是天价。现在...好吧,我想它不会太贵。”宅博士把它小心的放到了一个不高的容器里,算是暂时为它安下了家。

  “人类对于仿生人的态度,就像你对待电子羊。”

  “......”这句话并不好听,可却是实话。从开始的信赖,对于真实生物的亲近,到明了一切只是钢铁产物时的失望,最后变为想把它拆开一探究竟的欲望。

  “你对它们。”伽罗看着小心,“和它们。”他又看向那只电子羊,“你同样愿意喂养它们,修理它们,给它们容身之所,那它们的区别又在哪里?”

  宅博士低下头来,却也没觉得伽罗是在冒犯,他处在不能为人理解的风口浪尖,自有自己的一腔心血,却无法为人言之,只是想起那一个个瞬间,不需要别的言语,他看到那些孩子的眼神,便知道它们拥有颗跳动的心脏,有温度的血液,它们渴望,它们欲求,它们有悲喜狂怒,可如果没人看见,无人引导,它们便真的什么都没有。

  “它们是孩子,也是战士,这两者从来都可以兼容。它们是机械,也是情感的集合体,这两者历来为人诟病。可我看得见也感受得到。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情感的弊端,不能说,不能见,但可以被感受到,也难以与人分享。”

  “我父亲,他一生为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倾尽全力,我从来不怀疑他,因为我知道情感的共通是可以实现的,所以他走了,我还在这儿努力。那天我看见了他们,好像理解了父亲告诉我的,没有原因的爱到底是什么,一瞬间我就把他们认定为爱和被爱的对象,他们和它们很像,却不一样。”

  宅博士低头看了看终端上的时间,很好,已经到午饭了。

  “一会儿小心就会醒了,麻烦你再等等,我得去给孩子们准备午饭了。”随后他匆匆离去,伽罗好像又在宅博士短发掩映下的眼角看到了什么晶莹的东西,那种每次他提到父亲时就会不小心掉出来的东西。

  他开始尽职尽责地等待小心“醒”来,实话讲,那只是个延时开机系统,语言是种奇妙的东西,只是换个说法,就能让冰冷的语句变得充满了爱意。小心醒来时似乎真的有些茫然,如同宅博士说的一样睡了个好觉。他看见伽罗的一瞬间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浅浅地拧起了眉。

  伽罗只当他更喜欢醒来看见的是宅博士,开口解释宅博士离开的原因。小心却还是定定的看着他,让男人也少见的疑惑起来。

  小心从实验台上支撑起身体,垂下的脚踝正好够到了鞋子,伽罗在他身边扫视两圈,确认他再无问题后便要重新变回魔方,小心却少见的叫住了他。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制造年限尚不足五的仿生人念出那本昨夜在散乱书堆里见到的书名,并没有发问的意思,身后的伽罗却开了口。

  “会。”而过了不到一秒,他又补上了一句不会。

  “仿生人不会自主形成梦境,情绪调节的梦境很少会出现电子羊。”

  “但我会做梦。”小心突然抬头,看着他的双眼,是少见的不容置喙。

  “你会梦到什么?”无非是作为497号情绪强化的镇定安抚和202号作为仿生人伦理契合的人类道德准则,以及一些编排好的人造梦境,在伽罗能背下来全部梦境模块里的内容时,他就不再打算用这些程序填满他尚且还能思考的大脑。

  他看着仿生人颜色暗沉的虹膜内部,机械发出无声又对他来说有些明显的轮转,这个细微的运动明显地就像带着咔哒的清脆声一样。

  这代表着它把自己的视野拉近了,一般它们会这样观察目标,伽罗猜现在自己的脸在他眼里就像贴在一起一样,事实上他也可以像他这样做,只是这种窥探式的瞩目让他仍然作为生物的部分屡屡发出抗议的声音。

  “我不知道。”

  “但唯一确定的事是——”他这回答一般代表他们手里有足够确定的情报,录像,实物,或者直接从目标大脑搜刮出的“供词”。

  “我梦见了你。”

  很好,他现在需要思考仿生人的记忆算不算足够确定的“事实”了。耐心,伽罗对自己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一个仿生人打乱了节奏。

  “你梦见我干了什么?”

  小心突然上前两步,一手贴上了他的胸膛中间,那里没有心脏,却有一个能源核心,散发出的热度让人无法忽视,随后他像是得到了答案毫无顾虑一般对他说:

  “死。”

  “我梦见你死了。”

  

  101

  抛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小心就状若无人地走了。这倒无可厚非,在它们的观念里,做梦是属于人类的一项高级活动,却不认为这是有意义的。梦境无法对现实产生任何影响,就像他梦中的伽罗已经死亡,可现实中核心的温度依然可以触碰得到,而其他诸如梦境对它们思维的映射、虚无缥缈的对未来的预兆,也根本不在它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或者说,不在小心的考虑范围之内。

  仿生人对于梦境的认知诚如伽罗所言,为了模拟人类的各种行为,它们可以在休眠中进入各种预设好的梦境,有悲有喜,不乏荒诞不经,完美解决了人类对于仿生人的梦境的讨论需求。但是梦境的生成毕竟是在限定范围内的产物,它们注定不可能像人类一般在梦中成为恶人、杀人犯、反社会者,随后在梦醒后啧啧称奇,再毫无芥蒂的投入新的一天。试验阶段时他们也曾试图用随机要素生成一个逼真的梦境给它们,可糟糕的案例显示,仿生人对于过于天马行空的梦境区分度呈现出一种令人发指的糟糕,具体表现在对梦中内容的毫不质疑,进而将之与现实混淆。它们有的曾经坚信主人已经死亡,并在第二天为他悲痛地联系殡仪馆,订购了上好的棺材,预约了最好的入殓师,通告了他所有的新朋好友,戴上主人生前最爱的黄玫瑰,坐在熟睡中主人的床头为他深情哀悼。这些乌龙也许不能算什么,可人类对于仿生人总是要求苛刻的,直到某些仿生人因为梦境出现危险性行为,这种毫无边际的自由梦境就被彻底禁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由一系列社会学者、科学家、哲学家慎重量定内容的梦境库。

  这么做的好处在于,既解决了人类对于仿生人的需求,又在潜移默化中增强了仿生人的伦理道德基础。曾经的一切终于告诉人类这个道理:与其让它们作为无知无觉的被奴役者在将来某一个一定会到来的一天掀起反叛,不如教会他们人类的道德观念,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接受奴役。

  至于小心,他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在梦境中是否有过挣扎。伽罗对于宅博士的决定向来无从插嘴又频频皱眉,不说仿生人被自由允许生成梦境早已被严令禁止,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仿生人是宅博士口中的有真情实感的孩子,可心智却也真的只是孩子,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们都无法预估。随后,他又想起宅博士并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了,比如现在,一群作为星球战力衡量单位的仿生人现在就被安上了套完整消化系统,坐在餐桌边享用其他仿生人想都不敢想的家常饭菜。

  男人高大的身影再度骤缩为一个光团,稳稳落在实验台干净的一隅,他习惯了下意识变成个魔方,全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至于午饭,他从来没这个打算去一家人的餐桌上硬插一脚。

  宅博士为每个孩子添上饭,又顺便去开心惯藏零食的地方搜刮一圈,意外的没发现什么,随后他脸一黑,想到了更糟糕的是开心在吃饭前就把零食全部吃光了。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宅博士无声地叹口气,开心算是整个宅家的孩子中饭量最大的,吃不吃零食也不会耽误他正常吃饭,好在是开心,不然他真要发愁到和这些孩子斗智斗勇。

  餐桌上,开心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心虚地把脸埋在饭碗里专心吃饭,宅博士看他这样难免好笑,只告诉他慢点吃,别把自己噎着了。花心在一边带妆吃饭,甜心生怕他连着粉一起吃进去,小心安安静静又用他惯有的速度迅速处理,剩下粗心一个愣愣地和自己碗里的饭作斗争。宅博士看着不对劲,粗心虽然平时吃饭就不快,但这次似乎有点...像吃不下去?宅博士一时有点心焦,怕是粗心的消化系统出了点什么问题,一声唤去倒是让粗心一激,随后一声不大的嗝声让所有人一愣。粗心赶忙捂住了嘴,却已经晚了,宅博士的目光登时奇怪起来,他太了解这些孩子了,粗心紧张起来就会打嗝,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干了坏事心虚。心思微动,宅博士顿时就知道向来乖巧的粗心干了什么,目光扫视一圈桌上,只有小心还在旁若无人地吃饭。

  “你们谁又偷偷给粗心吃波板糖了?”

  吃糖事小,上瘾事大,宅博士好不容易让粗心把吃糖上瘾的毛病缓和一下,眼见快有成效了,又被戒断反应给害了。桌上问心无愧的问心无愧,做贼心虚的做贼心虚,开心快速扒完了碗里的饭,喊着“博士我吃饱了!”就一溜烟跑到楼上去了。

  行了,不打自招。宅博士只得朝他喊一句这周的零食都不许吃了,垂下头盘算在开心的零食堆里放点不可言说的东西。小心撂下碗筷,安静待博士吃完,宅博士抬头见小心一动不动,手里也不见个魔方,这才反应过来问一句“伽罗呢?”得到小心一句:“他没下来。”身边的甜心突然听见小心这句话一愣,她好像好久都没听到他说话了。

  宅博士心下了然,收拾了碗筷让小心和其他孩子先玩,自己又回去了实验室,他清楚伽罗是有话要对他说的,而且多半,还是关于小心的。孩子们洗碗的洗碗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甜心不忘了带他再去补补功课,免得回去学校要被校长问个一问三不知。

  伽罗等到宅博士的时候已经睡着了,这从它身上蓝色荧光闪动的频率上就能看得出来。每每见到伽罗这种睡眠方式就难免让宅博士啧啧称奇,这种多相睡眠是种区别于单相睡眠的非连续性的睡眠。人类的睡眠机制向来是连续性的,白天工作,晚上休息,通过连续的睡眠时间来保证睡眠质量。但这种多相睡眠则完全不同,它是间隔式的,可以是每隔四小时睡十五分钟,类同这样周期性间断睡眠度过每天,以此节省出大量的时间去做其他事情,这种睡眠方式在人类中被称作达芬奇睡眠,而伽罗用这种方式休息,多半是误打误撞的根据他们特有的外星生理机制形成的。

  对人类来讲,这种睡眠方式听起来不错,但是要具体实施仍然有着相当大的困难,一方面,人不可能如同上发条一样准时整点,想睡的时候立刻进入睡眠,想起床的时候又马上能起来,这难免需要过人的自制力和毅力。另一方面,目前的社会条件仍不允许人类进行多相睡眠,这和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与工作方式不符。最重要的是,擅自尝试从单相睡眠跨越到多相睡眠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伴随诸多身体上的副作用,甚至导致猝死。但对于伽罗,这两条限制条件就仿佛量身定做一般,人类不可能如同上发条一样生活,但他们可以。作为魔方状态的伽罗从他本身的生理构造,以及社会提供的环境角度来讲是完全可能的,而敏锐的判断力,非深层睡眠,对危险的直觉,都可以构成多相睡眠的条件,母星的背景,他本身身份的特殊性,都是选择这种睡眠方式的诱因,而多出的时间,是他另一个延展自身价值的方式。

  可话说回来,多相睡眠也是一种建立在有规律上的睡眠方式,比起规律,伽罗的行动表现出的更多是24小时待机,在本身就负担极重的睡眠基础上又频频打破睡眠规律,除了自身能量消耗,又是一个对自身的极大破坏,所以与其说是在睡眠,不如说是在假寐。甚至抛开仿生角度,他可能根本不睡。

  随着宅博士的接近,伽罗便极快的转醒了。这个并不年轻的外星生物有些疑惑地看着宅博士并不好看的脸色,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自己要说什么,殊不知宅博士此时心里思虑的却是他本人。

  现在思考这些也没什么出路,不如先听听伽罗有什么要紧事要告诉他。

  “是小心有什么事吗?”伽罗点点头,话到了嘴边,却突然觉得他是否有些小题大做。只因他想告诉宅博士“小心会做梦”。这听起来就像告诉孩子父母你们家孩子会说话一样莫名其妙,他相信,宅博士一定会这么觉得的,因为小心对他来说永远都不只是一个仿生人,而是他的孩子。但既然话都到了嘴边,就没有不说的道理了,于是伽罗也就那么说了,换来了宅博士惊讶瞪大的双眼——不是对小心的,是对他才知道这件事的。

  好吧,他就知道。

  “我以为你早就清楚...呃,他们都会自由做梦这件事。”宅博士还是松了口气,至少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也清楚,对于伽罗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难以言喻了。

  “所以,你还是那么做了?”“是。”“我不认为这是个聪明的做法,你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宅博士面色不变,没被这句话激的动容半分。“知道吗,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但算是还比较客气的。”他开始苦笑,“对你来说,让仿生人做梦是个愚蠢的决定,即使他们看上去那么像真人,那么可爱乖巧,但是前车之鉴都摆在那里,我这算是一意孤行。”伽罗没有打断他,事实上他也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到底要怎么样说你们才会信呢,他们会做梦,不是因为我,只是因为他们可以,他们本身就有做梦的能力,而后才是权利。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告诉他们那就是梦境。”

  “你说什么?”“事实就是如此。”

  天大的玩笑。可以说,仿生人的一切都是人类给予的,它们从诞生开始,每一块金属骨骼,每一滴人造血液,每一处神经网络,每一寸仿真皮肤,它们的思考方式。它们的行走坐卧,它们对待人类的态度,无不都是人类亲手造就的。一旦脱离了人类的桎梏,它们多半不是飞速发展,而是迅速衰落,没有攀上阶梯的孩子根本没有奔跑可言。可现在宅博士却告诉他,这些仿生人天生就有做梦的能力,这些机械零件,就这么凭空取代了人类大脑的功能?

  “我说过,当初第一眼看到它们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们有爱和被爱的能力。”

  “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拼上一切也要把他们带到身边的原因,因为它们本来可以拥有爱,我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剥夺。”

  

  110

  “我的意思是,我看过他了,或者说,我了解过他了,你们应该试着和他相处,不是只苛求那些数据,他不是所谓的出了故障的仿生人,只是还没有时间和空间感受共情的含义,你们甚至没给他留有余地。”

  “可一个合格的仿生人是不需要我们‘教’他何为共情的。”

  宅博士一口气差点噎过去,他们总是抓着他不能共情这点不放,当然,这确实是现在仿生人得以出厂的最终硬性条件,但共情反映测试的弊端和不完全性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提出过了。

  “就算是人类,精神分裂或是一些精神疾病也会导致共情反应异常,我不太想这么说,但是我不觉得你们为他提供的环境能让他转好。”

  “生产的产品总会有出现偏差的时候,这时我们总该返厂修理。退一万步说,我们也是出于对公众安全的考虑,一旦再发生仿生人袭击人类的情况,后果就不是一个仿生人返厂重造的问题了。”男人继续说道:“而且,这五颗机械石都不是我们星球的产物,我们没有时间再修改那些错误,你也清楚,这些仿生人原本是作为侵略我们星球的武器发射来的。”

  “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清楚,如果他们被制造的时候被告知的事情不是这样的,一切都会改变,可你们如果还是把他们当成‘它们’看,一切都不会改变,过去还会重演,未来也不会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很多时候,仿生人设计的蓝本是依照“需求”而定的,它们被预先设计好“外形”或是适合应用环境的物理交涉形态,像是照顾孩子的保姆型仿生人总是和蔼或可爱,伫立在各个车站和重要场合门口的礼仪仿生人总是身姿挺拔笑容得体,夜里协助巡逻的自卫型仿生人又总是高大威猛让人不敢造次。但这些孩子被设计的出发点却是从内而外,依照作为主供应能源的机械石特性决定他们将来的适用环境,最后再敲定外在的形貌。

  而作为最晚完成设计的黑宝石,他成功符合了高等战斗能力和独立武装的期望,但当这个备受期待的成品第一次接受共情反应的测验时,那份不合格的报告几乎让所有人的脸都隐隐作痛,直到后来,他又经过了几次不同程度的改造,他们试图找出这个仿生人在共情方面的障碍,按照惯例来讲,未通过测试的仿生人是一律不允许投放使用的,而一旦公众发现没有“合格证明”的仿生人,就像是看着一个打上过期标志的发霉食品,或是一个进入倒计时的炸弹。

  结果是,他们始终不能修复这种错误,但更不能放弃这个失败品。

  毕竟,有些事情不需要“共情”也可以做到,或者说,正是因为没有共情反应,才会更容易毫无芥蒂的做到。于是他们索性放弃了教会他何为共情,转而开发他的其他方面,然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把他投入了各个任务之中。

  当宅博士第一次见到这个失败的仿生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未知世界为何物,就已经被世界关上了门窗的孩子。

  “如果你父亲还在这里,你觉得他会认同你这种天真的想法吗?”“他会的,一定会的。”

  “他已经逃了那么多年,也许连他自己都不坚持了,你还在坚持些什么?”“我爸爸没有逃——!”宅博士猛然站起,这句话更是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一时间无从忍起。

  “从我小时候开始,我爸爸就告诉我,仿生人虽然是机器,但它们一定会有自己的思想和存在的方式,如果人类想让他们作为朋友和伙伴,就首先不要让他们事事都变得和人类一样。他毕生都为仿生人和人类毫无保留,你们不能...不能因为他的失踪就觉得他丢下了一切逃了!连我也是!”

  一门之隔外的四个孩子听着门内的吵闹似乎被吓到了,他们从没见过宅博士被激出如此大的怒气,却只能从音调的高低来辨别宅博士的心情,开心突然低下头来有些不安,他觉得或许是自己在那群人来的时候看见了自己正在吃零食,他们当然也是清楚的,作为武装单位,它们是没有必要和资格获得一套消化系统的,也许是他连累了博士被斥责也说不定,如果当时避开一下...

  花心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看开心的表情越来越委屈,一口气气不过就拽过开心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哭什么,怪谁?我看他们就是要挑事,我们在这儿安分守己从没闹出什么事故,该完成的任务也一样不差,你要是觉得难受,一会儿等他们出来就坐在他们眼前继续吃。”花心翻了个白眼,难得不在意有多毁坏形象,还不忘从开心的零食堆里拽出一根波板糖塞给粗心,见他茫然的样子替他拆开糖纸塞进他嘴里,铁了心要把人全气出门。却没想到,这么一根波板糖可不打紧,事后宅博士为了让粗心少把糖当饭吃多费了多少心。

  屋内的争吵陷入冰点,风口浪尖的孩子却坐在原处毫无动容。它不是很能理解他们对话的内容是何意义,却能感受到他的“愤怒”。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它被勒令远离,只因愤怒之下再无理智,只会耽误它的任务。可它现在的情绪却不能叫做愤怒,它看着宅博士因为愤怒而发红的脸庞,急促起伏的胸膛,提到父亲时总是泛起泪花的双眼,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微妙的变化,它有些烦躁,但它其实并不知道这叫做烦躁。

  “好吧,如果你这样觉得。作为国防安全顾问,如果你执意要求它的……监护权。”他顿了一下,像是不习惯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们需要你负全责。”

  “也就是说,如果这位仿生人造成了人身伤害或者公共安全问题,我们不仅会回收它,同时需要你承担责任。”

  “这才是家长,不是吗。”宅博士似乎也冷静了下来,他坐下来,和男人交接了一系列的文件。

  孩子沉默的看着他,深不可窥的眼瞳颤动了一下,它似乎是在思考这个人类所说语言的含义,那让它觉得无法理解,又有些鼓动的情绪在喧嚣。

  “听着,孩子。”男人看着宅博士,“我为我刚才说的话感到抱歉。”他指指自己胸前的录音胸针,示意他们的谈话被完整的录了下来。宅博士抿了抿唇,他深知自己不该和长辈如此大声的争吵,他们都各有各的苦衷。

  如果你爸爸还在,他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宅博士看懂了他的唇语,勉强微笑起来,“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李门叔叔。”

  离开时,李门瞧见大厅里前一段时间还是无知无觉的仿生人们对着他怒气冲冲,其中一个在猛塞零食,另一个叼着糖,还有两个对他不咸不淡,心下有些好笑,看着他们,谁能想到这些是星球武装的一部分呢。也许,把这些孩子交给他,比圈养在实验室的一方天地要好太多太多。

  老朋友啊,这到底是不是你想看到的呢。

  宅博士收拾好情绪,带着小心去了属于它的房间。开门的一刹那,独属于一个家的味道扑了它满怀,区别于在实验室或是任务中栖息的树枝,这一切让它太过陌生。宅博士带着它来到房间中间,一样圆形的物什摆在那里,似乎需要通电,此时还是灰蒙蒙一片。

  “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它围着这个东西走了两圈,诚实地答道。这个诚实,就建立在它不主动打开扫描和搜索上,仅凭自己的所见所闻,它果然一无所知。

  “如果我说我需要你知道呢?”

  “那么我会去查询。”它启动了眼部的扫描搜索,可又马上放弃了。

  “你们不喜欢这种无所不知,我们少了疑惑和惊讶。”宅博士并未想到它会同自己说出所想,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却也没想到,这孩子心中也有这些想法。

  “我并不在乎这些,事实上,人类同样会做这样的“问题预准备”,在回答问题和某些有意无意的谎言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问题放在你们身上时就开始变得格外严格,但纯粹的思虑和诚实的表达是大多数人类都无法做到的。”

  “如果想知道就去搜索吧,你看,人类也会搜索和识别的,别太逼迫自己,你想得太多就会很累。”

  “……我被期望想得更多,博士。”

  “别急,我们可以慢慢习惯。”宅博士径自关上了窗帘,为房中的小东西通上电,随后,深沉的光和闪烁的星,占据了孩子的眼瞳。它感觉自己被轻轻抱住,却不想挣扎。

  “这个,叫星象仪。”

  

  111

  “后来,小心留下来了。不过,他和其他孩子可不像现在这么讲的来。”宅博士叹了口气,又回想起那段艰难磨合的日子。

  “可他们都改变了。等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相处,什么时候让步,什么时候又能保护彼此,作为战友和家人。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做到...”

  伽罗看着若有所思的宅博士,对于他来说,无论是人类还是仿生人,都是他难以理解的存在,他花了很久很久,经过了很多人、很多事,辗转无数星球,最终却在这样一个星球,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房间中落了脚,如果是几年前的自己,也许也会对自己的选择嗤之以鼻。

  “我们时常说孩子是张白纸,凭着大人的引导,家庭的背景,可以把他塑造成想要的样子。但又不能忘记孩子的天性,即使所谓的天性乐观在童年的悲哀中显得十分脆弱。我只是,觉得自己能为他们提供一个有节制的成长的地方,同时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干涉他们想要成为的样子。”

  “花心喜欢弹钢琴,因为他有兴趣,又比别人有天赋,能在比赛的时候拿到成绩,正好让他察觉到自己的优秀和价值。”宅博士想起他捧起奖杯时骄傲又寻求夸赞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只要植入程序,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轻轻松松拿到冠军。”伽罗忍不住打断,却得到宅博士一句毫不留情的:“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家长,你这种行为叫投机取巧,最好别教给孩子。”

  “我不想逼迫他们做不想做的事。”他靠在实验台上,沉声片刻,像是回想起什么。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那场暴动和人类的行为脱不开关系。”

  伽罗神色微动,宅博士口中说的暴动不仅仅是局限在一个星球的人类上,而它之所以让人谈之色变,很大程度上归结于其波动的范围极其之大,同时在数十个星球上造成极为严重的影响。

  “阿德里星也在那场暴动范围内,我的母星使用的通用仿生人型号和其他星球相差无几,不过,也经过了一些改造。”“你是指,用你们星球的方式?”伽罗点头,随后神色更为沉顿,“可那些改造过的仿生人,也在暴动时一并参与其中,我负责过很多次镇压,那些事件,有些古怪。”

  宅博士似乎突然有了兴致,从倚靠的实验台边快速起身,调暗了实验室的主灯光,戴上微操手套在两人面前拽出了一面荧屏。

  “你还记得当时有多少星球被暴动波及吗?”宅博士在其上熟练的操作,很快,一幅星图便亮了出来。

  目前能获悉的星际分布图就是这样的结果,密集的红点在半透明的屏幕上闪动,失控机械造成的损伤事件在整个星际的某个时段呈现井喷的趋势,那时候人们开始想到是否不应该给机械装上过于坚固的外表,侥幸心理让他们将法规和根本性的防御措施一推再推,最终导致了一些看似性质跳跃的袭击事件,从误伤,到谋杀。

  一副星际图涵盖的星球众多,闪烁的红点随着星球的转动消失又再现。

  当然,不是所有星球都提供了时间数据、伤亡数量和事件性质,甚至是出现故障的通用仿生人型号,所以有些星球的标记数量在同一时段明显较低。但这样反而会暴露自己,拒不公开数据让数据图上的星球一片黑暗,没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是否需要援助,仅仅是星球拒绝共享信息,还是该星球对外的通讯已经被切断,活像个普拉多湾矿井。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是比拒绝透露更高明的举动——谎报。

  没人知道眼前的标记图上有多少数据是作假的,他们可以排除,却不能辨别每一处微妙的“误差”,这种星球就藏在所有惶恐的星球中,谁也不清楚它们会在哪天突然爆炸。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数据封闭都是恶意的。伽罗很清楚阿德里星上的每一个标记都代表了什么事件,有些甚至是他亲自解决的,那些发疯的武装机器人根本不是普通民众可以应对的,甚至连一些阿德里星自行研制的非通用型号也出现了问题,他能在图上没有的地方补出数个标记。而往往有时的不公开只是为了降低恐慌,和拒不透露研发中的新式型号。

  “这就是电子羊的危害。”伽罗扫过星图,这些数据他早谙熟于心。

  “是的,我很清楚,但事态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这些仅仅是早期的数据。”

  宅博士打开了另一副图,从右侧拉上,同样半透明的星图覆盖了上去,这次的标记是橙色,老实说,这看起来有点刺眼。

  “这些是同样型号的仿生人,它们也出现了袭击行为,但我发现,他们共有纠结特征。也就是说,它们本身并不愿意杀人。”

  伽罗随着宅博士这句话眉头紧皱,“不愿意?”“对,这些事故发生时,在场的很多人员都可以作证,它们在袭击时处于一种极度扭曲的形态,甚至有些人还在事件中被它们锁在安全的柜子里,不一会儿又看到仿生人陷入疯狂。”

  “你的意思是它们暴动不是为了和人类夺取权力,而是...”后面的话伽罗没能说出来,这种猜想太过天真,而缺少必须的证据,他们可以用特殊事件来证明,却不能完全驳倒大势的观点,而且,仿生人暴动对于星球的伤害板上钉钉,绝大多数仿生人对于暴动都是毫不踟蹰且心狠手辣的。伽罗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除了要抵御外来的侵犯,还要在内祛除这些害虫。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场暴动在少数案例出现的时候完全没能引起重视,它们突如其来的一致攻击,完全挣脱了三大法则的束缚,人类惧怕它们的能力超过我们现有的能力,但我们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去遥望出现跳跃断层的水平,已经忽略了人类本身的能动性和进步性,机器由人类创造,我们创造出的机器能做到什么局限于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也就是说,首先需要我们自身达到质变,才能促成它们的质变。可它们就那么突然越过了我们,在某个人类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完成了“断层跳跃”,这是不可能的。”

  断层效应安抚了一部分忧心的人类,却没能保住他们。

  “另外,机器人的弱点是破坏程序,删除记忆存储意味着不可复原,致命的病毒对于他们来说就像绝症。”

  “但是问题在于,这些都是机械的生理基础,依靠这种独特的机械构造使得它们有了这些弱点,但是人类的意识和情感产生并不来源于这种生理基础,换言之,同时拥有等同于人类,或是高于人类的智慧,情感,与他们的生理基础完全不符,这是矛盾的。”

  “也有可能,一开始我们的方向就错了,我们制造机械以人脑的构造和机能为基础,以此衍生出智能机器人,但是我们可能忽视了,机械以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理构造去思考,表达情感,构建伦理,不仅丝毫不逊于人类,甚至在某些层面上超越了人类,以我们的认识无法理解它们,它们也无法理解我们。”

  “脑机悖论,这个被忽视的路标,把我们引导到了如今的地步。”

  伽罗看着宅博士若有所思,他承认宅博士提出的观点让他可以沉下心来思考,却也忍不住调侃一句:天才的科学家,糟糕的扑克牌玩家。

  他想到的是一个人,或者说一群人。他们隐藏在每个星球,随时准备在星球的要害上扎上一刀。那些仿生人只是他们代为手脚的工具,被当做了踏脚石。技术本身是工具和手段,从不承载特殊的伦理和道义问题。使之成为“善”或“恶”的,是创造和使用它的人。

  他们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宅博士摘下手套,任星图在眼前渐渐溃散,这些问题萦绕在他心头,困顿之余,他也太想让父亲看看,看看他的孩子正在面临怎样的窘境,如果是他,又会如何解决。

  “说起来,你们星球改造仿生人用的材料和你身上的差不多吗?”伽罗的神色一时有些古怪。“抱歉...我的意思是...”“我明白。”“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还是你把小心带回来要我修理,那次我真的有些束手无策,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

  伽罗别过头,闭上眼沉声吐了口气。

  那次...到底该说是他的劫难,还是他的救赎,他至今都不甚清楚。不过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时候的小心,绝对不似现在这般。

  

  1000

  “难得博士带我们出来,听说这里还有一家鬼屋,有没有人想去啊!”甜心看着楼层指引上的鬼屋双目放光,身边的几个孩子却不约而同的扭过头去,支支吾吾的想找些别的什么搪塞过去,惹得甜心气鼓鼓地用勺子挖了两下手里的冰淇淋。他们被允许去除学校、家、巡逻点之外的地方次数少得可怜,这次终于能在宅博士的陪同下逛逛大型商场,几个孩子都难免有些兴奋。

  “我去一下收银台,你们先待在这里,不要走丢了,我马上就回来。”宅博士看着手里花花绿绿的东西,左手提着花心的化妆品,右手拎着给孩子们买的新衣服,觉得自己真是当爹又当妈。商场大厅的光源在头顶俗气的吊顶水晶灯,装潢的审美让人不太理解,但暖黄色的光源确实让人心感舒适,与窗外的夜色格格不入。

  他们听话地在大厅一角站成一圈,小心手里捏着个比自己手掌还要稍大的彩色魔方慢慢转动,耳里是嘈杂难辨的各个声源,有的是情侣间的絮语,有的是伙伴间的调侃,脚步声、冷气声、笑声,在他耳中全部变成各有分属的数据,脑中一幅由信息构建的况图活动不止。

  有快速接近反应!

  小心手中转动的魔方猛然顿住,抬头间,两枚子弹被花心停在了离小心周身一尺之处,一枚冲着心脏,一枚冲着腿。那两枚子弹被他用磁力牵引到手中,一时竟看不出出处。

  小心抬眼给花心一个眼神,子弹被他用磁力牵引疾射而去,击碎了头顶最大的光源,与此同时,甜心双手一抬,所有在场毫不知情的人类被她笼上了一层黑暗中几不可见的泡泡样的屏障,水晶碎裂,尖叫声中无人被碎片砸伤。

  灯光骤暗,所有动作几乎发生在第二次子弹击来的瞬间,只有一瞬,已经足够小心捉到那点几不可见的,击发时的火光。开心头上的金属装饰在手中拼接成柄回力标,在黑暗中与来者碰撞,擦出几点耀目的火花。

  “粗心!”“我在扫描,但是现在人类太多,成像混乱,我没法辨别。”

  第三次来的,已然不是子弹了。

  莹蓝色的轨迹在黑暗中疾射而过,花心的磁力对此毫无阻碍,甜心手疾眼快地为小心身上覆了两层屏障,却见小心脚下一点,借着力擦过两点光线,一手夺下了闪着光的物什,却见其在手中化为光点。

  “是箭——不是金属。”

  “怎么回事,我们追吗?”几个孩子在黑暗中背对背再次站成了一个圆,警惕黑暗中随时再现的扰动,小心忽地朝某个方向极快掠去,只给他们传来句:“去找博士,我的事。”花心气不过却也跟不他的动作,只得用通讯器联系博士确定他现在的位置,心下不住思虑方才怪异的表现,从那古怪的箭看来,对方可能是仿生人,但是针对仿生人的行径又像极了猎人,不知小心又要怎么应付一二,如果真的是猎人,可比仿生人要麻烦上数倍。

  小心与他想到了一处,却明白上两分。

  猎人难道会犯这种错误吗?

  人类的身体主要成分是水,这就意味着,子弹穿过他们的身体就像石头投入池塘,它会快速激起涟漪,尤其当两颗5.56毫米的子弹以高速穿过的时候,那些涟漪足以撕碎人类的内脏。瞄准心脏的任意一侧,先一枪,然后再一枪,如果两枪的间隔足够短,激起的涟漪会瞬间撕碎人类的心肺。子弹很快,快得难以觉察,死亡来的很快,只有震惊,没有痛苦。

  可对于仿生人来说却是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的。

  投入身体的两发子弹只能让它们更加警觉,而不会让它们如同人类一样受到重创。击杀仿生人有独特的方法,这也正是很多时候人们看到倒在路边的尸体会根据它的死法来判断是否是猎人和仿生人之间的恩怨。那几枪看似来势汹汹,却严重偏离了一个猎人应有的做派,甚至第二次开枪,与其说是被他找到了纰漏,不如说是他故意让他捕捉到自己的位置罢了。

  他的目的很简单,是为了把他引出来。

  可确定了猎人的身份,无非是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人类还没有让自己成为不死的神,却先让这些无生命的机械获得了永生的权力。但相对的,暴动之后,束缚和约束仿生人的职业也应运而生,他们没有所谓的正式职业称呼,而是些以利益为最终追求目的的“猎人”。听起来有些铜臭味的恶俗和缺乏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不得不说,比起研究层面自发成立的管束组织,这些为钱卖命的人办事效率的确要高上不少,他们不会多加考虑便能动手把某个科学家的毕生心血拆成一堆废铁,也不会过于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更不用被各方交叉管辖的权限逼的畏首畏尾。

  恶意扼杀仿生人的意图向来不乏,作为星球隐藏的外防战力,摧毁它们就相当于毁掉一个地区、甚至多个地区的半数防御,而立场上的敏感,终于促成了这种跨越国界,星球,善恶的职业。

  能被称为猎人的猎人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否则任何一个仅求自保的仿生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撕成碎片。小心可以确定自己就是他这次的目标,已然没有必要再在商场里和他周旋。

  男人的身躯掩藏在斗篷之下,他确信那个仿生人已经被他引了出来,他本无意在商场中引起扰乱,这般行动倒是正应了他的心意,眼中仿生人的行动一览无遗,他蹑随在他身后与商场渐行渐远,最后在一处废墟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人类,他们心知肚明。

  男人斗篷下的双手探出,带着月色的身躯与刀锋两相辉映,手臂处折节的刀刃显出两分诡谲,小心并不意外他仿生人的身份,只清楚仿生人杀仿生人,在它们眼里都是天经地义的事。男人风镜下的双目捕捉到远处略过的人影,脚下便快步朝那处踏去,一刀横过歪扭生锈的铁杆,旋身半侧,另一刀便兜头朝小心劈过,孩子不慌不忙,两手夹住那湛蓝刀刃便是一腿扫去,带着劲风与男人的斗篷鼓动刮擦,对方手中长刀一拧,逼得小心撤手,另一手不知何时变作原样,五指接住小心的脚踝便是一拽一甩,小心干脆顺势随力,被甩至一旁轻飘翻身借力,双腿蹬着掉渣的废墙便再次朝男人抓去,他现下手中并无武器,男人倒不收敛刀锋,孩子不见吃力,两人谁都难告饶,男人索性一手架出长炮,将小心一直借力躲挪的那片废墟轰成了渣滓,小心却不知何时闪至他背后,额头的激光刺目,男人一刀撑地快速翻腾,还是被小心的激光射穿了颈侧的斗篷,连带着脖颈处的线路劈啪作响。

  小心腕上的通讯器闪动,一段话便传到了他耳中,孩子面色微变,似是不愿再与人缠斗,后跳点地,几息之间身形飘忽,便拉开了与男人的距离。夜色是他最好的掩映,小心在被制造时便偏重夜间格斗,以速度和敏捷见长,男人对他穷追不舍,却不知他仍有脱身的办法。

  他追到此处便唯一死胡同,再无其他地方可让他腾挪,孩子背过身去站在尽处不言不语,男人眉头微皱,心下顿觉不对,抬手间长刀掷出,毫无阻隔的便贯入了仿生人的身躯,没进了废旧的墙壁。

  随后仿生人的人影虚花闪动,便如影子一般消失无踪。

  男人在四下找寻片刻,果不其然在周围发现了数个装置。心下明了再追不上,男人脱下斗篷,月色下人造发丝颜色浅淡,莹蓝色的光条却显眼非常。接通了通讯,他自知自己又逃不过一番斥责。

  敏捷的仿生人离开废墟后便再不敢用能力赶路,只得朝着宅博士发来的坐标快速跑去。方才宅博士与花心他们汇合,得知相安无事后便又担心起小心的安危,思前想后怎么都有不对,怕他此行出事便赶紧让他回来。小心得以脱身今日只得靠几个假身,平日里与他保持相对距离的几个分身留在宅家修理,差点误了事。

  “小心!你没事吧!”宅博士见小心跑来,赶忙上前把孩子从上到下检查一番,待发现无事后便赶紧让孩子上车,朝宅家的方向驶去。

  这次后,宅博士不敢再让小心的几个实体分身全部留下来修理,必须保证他身边至少有两个跟随,以免再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小心倒是不以为意,比起这些,他更厌恶的是难得与博士出门,却被早早打扰了。

  “这次的事有点不对劲,我有些担心...”是他们回来找机械石了。

  小心被博士握住的双手微微弹动一下,他不知如何能让博士安心,只知道,那人一定还会回来,而他绝不会让他伤害到博士一分。

  “这次的事,我得和他们商议一下...最近都不要出门,好好等我回来,好吗?”五个孩子对视一眼,“知道了博士——”心里却都清楚,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一定还是要他们出面解决才是,而他们都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博士受伤。

  

  1001

  “最近博士好忙...”甜心把手里的两个盘子撂在桌上,拉开椅子心不在焉地往面包片上涂着果酱,早饭在几个孩子的沉默中显得死气沉沉,他们现在还无从插手,比起真正去面对敌人,这样的被动才反倒让他们不安。

  “今天博士还是不能回来。”粗心在自己的终端上回复了些什么,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他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博士,但现在,比起问题他更想要博士休息一下。几个仿生人现下不约而同地希望这件麻烦事能快点解决,甚至是自己早点被派遣出去。小心低着头把自己被安排好的牛奶小口喝掉,一段时间内都不想再碰这种液体。花心打开了他们头顶的外讯系统,跟开心坐到了一个沙发上干起不同的事来。

  “凶手就是你!”“天哪,为什么五集过去了,还停在推理凶手的剧情上面?”“...大概因为,他对所有人都说了一遍凶手就是你...”花心摇摇头切掉了频道,想找找自己惯看的内容,一阵突然的黑屏后,桃子姐姐的现场报道突然跳了出来,这意味着,现在所有频道都被强行掐断转到了现场。

  “都过来,有情况!”

  “特别新闻报道,今天早上,星星球大部分电器变成机械人,四处破坏街道店铺,现在我们正在...啊!”桃子姐姐被突然朝她飞去的暴走冰箱逼出了镜头外,画面一阵晃动后,面露惊慌的桃子姐姐再次站到了镜头前,她身后四处可见都是寻常家电,却诡异地变换了色泽,朝着人类穷追不舍。

  “这次家电暴走的原因,有关部门表示还没有查明,各位市民请暂时远离家中电器,尽量切断电源,位于N-5区域附近的居民请暂时不要靠近...”桃子姐姐的直播也很快中断了,几个仿生人陷入了整齐的沉默,随后,小心起身几步便朝外走去。

  “你去做什么?”花心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是他。”小心淡淡回答,他不会认错,那个蓝色,就是那晚与他对峙的仿生人的颜色,虽然不知道他如何让那么多家电暴走,但是毫无疑问,他们还有些恩怨没有解决。

  “你先回来,我们现在没有调令没有任务,贸然去N-5区一旦被发现后果可不是被斥责那么简单。”“我有分寸。”小心手上用力,手腕从花心手中挣脱出来。

  “你的分寸就是连博士的话都不听?”小心朝他正色道:“明天,会给博士一个交代。我的事,自己来。”花心自知拗不过他,叹了口气转头便要粗心联系宅博士,一来一去间,小心人影已在宅家之外。

  年轻的仿生人此刻在导航的带领下快速朝N-5区赶去,他要避开人群,专走些无人问津的小路,才能放开自己的速度,在各类地形中借力跳跃,N-5区却在一片商业区中间,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寻个隐蔽的位置,一面观察一面不得让人发现一个孩子躲在如此危险的现场。

  成群的家电现出熟悉的蓝色荧光,他却没在家电中找到那夜的身影,仿生人色泽暗沉的虹膜在各个家电中扫过,猛然对上了一个矮小机器人的视线,小心心中狂震,危险警示让他立时跳离了自己原本躲藏的高地,那人手中的光炮已经对准了他,与小心手中荧绿的激光打了个对冲,尘埃散去,男人却没能捕捉到那个仿生人的身影。视线横移,这种形态下他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也无心与之在市区中大打出手,一片混乱中,他凭借自己的身形在一众暴走的家电中抽身,朝无人区疾射而去,他清楚,那个仿生人绝对会跟来。

  “它们半小时后就会自行停下,我无心伤人,但你如果还不出来...”

  男人的声线随着身形的变化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小心藏在暗处岿然不动,只等他露出些许破绽。矮小机器人忽地将光炮对准了他藏身的方向,小心在光束的逼迫下跳出废瓦,男人心下了然,仅是一次交手,便摸清了他贯来藏身的习惯,小心索性将错就错,空中连动数次瞬移躲开光炮的横挪,只需近身的一个瞬间,他便能抓住他暂时无处抵挡的空当。

  最后一个闪身,小心旋身借力甩出一腿正中光炮与之手臂的交接处,断裂声随之而来,顺势落地,右手击在男人身侧,一掌将之完全送了出去。断裂的光炮闪着电花,不待小心仔细观察便诡异地如同之前那支箭般化作蓝光融入他的身体,小心沉声暗立,眼前机器人唯一的独眼睁开,眼瞳消失,陌生的文字符号遍布眼内,小心立时感到股极难形容的透视感从自己身上扫过,随后刺目蓝光将之完全笼罩,男人的身形自火焰中现身,风镜落下,这身姿与自己那晚对决之时相差无二。

  小心身边落得几簇蓝焰,却不见有丝毫热度,这些焰状物似乎并不能称之为火,也许只是他们能量特有的外在形式,像是男人明显是人造纤维的根根分明的长发,作为能量传输的途径也难以让人理解。他却并没如之前一般缺失了被小心踢断的手臂,而是定定端详自己右臂握掌成拳,确认再生的手臂力度与之前无二,便再度兜头朝他袭来。

  小心目光一凛,脚下发力陷入地面,一个闪身跃至男人背后,自上而下朝他脊梁贯下一腿,男人反应更是不慢,双足后两道气流涌动,借力便挪开身形,落地旋身,正对上小心疾射而来的激光,与男人从前的光炮相差无二,此刻二人形式对转,男人在空中纵身自如,激光陡然消失,他朝地面窥去,却不知何时那些家电随自己的行动跟了上来,层层围住小心,男人风镜下的眉头一锁,不悦一挥,家电们随之各自变作流光轰散。

  “散开!以多胜少,胜之不武。”

  小心一时难以确定是否有人跟随这些家电而来,只得速战速决。此刻男人如此言语倒令他怔愣片刻,然不待他细思,对面的仿生人已然架起电钻朝他再度刺来,小心以激光应之,被旋转的钻头一并折射而去,点地后撤,钻头没入身前地面的震动仍让他身躯一阵,而就是这一瞬间的空挡,男人已抵着钻刺到他身前,小心以手相抵,高速旋转的钻头与他胸口核心只有半寸之遥,手上特质的手套已被磨损破碎,人造皮肤在高速摩擦下热融崩解,小心自知其下的电路若被磨损,他便无法再与之战斗,身后便是废墙,小心干脆下盘发力,使了巧劲自钻头上腾跃而过,反是男人收不住力,倒折砸入了废墙之中。

  男人身影掩藏在瓦砾尘烟之中,小心一时只能透过扫描成像辨别出男人的动作,蓝光涌动,那人手臂再度发生变化,这次是两手电锯,劈开烟层,径直朝他扫来。小心与这种武器对碰之时便显出灵敏之处,男人身法不慢,电锯来势汹汹,却总能被孩子敏捷的闪身跳跃躲过一二,两人僵持不下,小心却打出个古怪手势,身边立时显出几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分身,男人上过这种把戏的当,此刻径直便略过分身朝他击去,不料那几个假身中更有几个自暗处被小心召来的实体,此刻在男人身边围作一团,四面激光兜头射来,逼得男人只得蹬地而起与之拉开距离。身后小心紧追不舍,男人将手上电锯再次换为激光炮,旋身果断精准命中几个真身的核心,在一阵破空声后坠毁在地,小心趁此空隙一腿踢在他手侧,身后仅剩的真身以激光逼得他不得不挥臂抵挡,正中小心下怀,另一腿旋来狠狠将之击退在地。

  不待他定睛去看男人如何,小心猛然发现两人缠斗许久,竟不知不觉自无人区掠到了市区附近,市民正被家电骚扰地苦不堪言,小心拾起地面碎石抬手击穿了对人穷追不舍的暴走洗衣机,毫无预兆亮起的快速接近反应让他本能回头抵挡,却见男人自他身侧伴着蓝光掠过,径直撞上前方一座大厦便消失不见。小心沉凝片刻,随后以常速跑去前方一探究竟。男人身躯在大厦中影影幢幢看不真切,他借着烟层的掩饰抬手欲击出一道激光,却听见男人几不可闻的声音,他道:“救他。”

  小心再度愣然,几步上前,只见男人撑在大厦基柱断裂的一侧,双臂发颤,身躯摇摇欲坠,牙关紧咬,身边赫然是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小心一时诧异,怎么也没能想到,男人双腿愈发支撑不住,在齿缝间与他挤出几个筋疲力竭的字来:“快点带他走...”

  小心感到头顶的大楼已然摇摇欲坠,他怀中抱着婴儿,可一旦离开,男人立刻便会被压在整栋大楼下。

  “快!”

  不及思索,以人类为最先优先级的原则让他顺着大楼的缝隙,在一切压来之时,带着孩子从缝隙中翻滚而出。身后轰然巨响,男人已被压在下面。

  小心抱着孩子,不远处的家电机器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行动,再度变回了平日里无知无觉的家电,它们的主人此时被埋在下面,再无暇顾及它们。小心放下孩子,心里却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催促着他扒开废墟,挪开石头,挥开尘土,把废墟中重伤的仿生人拖拽而出。蓝色的电弧围绕在他身边,破碎的风镜让他能看见仿生人脸上的特殊纹路,此刻正随着主人的奄奄一息羸弱闪动着,程序告知他此刻应该破开他的胸膛,挖出他的核心,把他带回去研究一二,为星球的安危解决一颗定时炸弹,可他现在头脑中却不合时宜的全部都是宅博士曾经教给他的那些善与恶,是与非,原则和情感。

  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确认四下无人,黑色的仿生人将自己额头上的能源点暴露出来,莫名的光线笼罩男人全身,他猜想男人的能力与能源有关,便真切看着虚弱的仿生人睁开眼睛——不出所料,与他能量的颜色相同。

  “你...”“你可以走了。”

  “你用自己的能源救我?”男人完全无法理解,待他带着痛直起身来,孩子却再无什么表情给他,抛给他一句“你受伤了,乘人之危,也胜之不武。”便闪身快速离开了。

  这算什么?男人低头嘲弄起自己,撑起破败的身躯,他清楚自己又是逃不过一劫。几次三番没有杀掉小心取走机械石,相信自己在司令眼里是枚越来越不好用的棋子了。

  男人遁去一处打开通讯,自己身上的伤无处修理,疼痛他早已习惯,可这种濒于废弃的恐惧感却让他比什么都难受,他可以一直无知无觉地战斗下去,却不能想象停止的一天。那时他将失去继续苟延残喘的动力,再次想起那天的绝望和无力。

  “蠢货!两次输给小心,我说过,要赢万不可妇人之仁,你还有脸见我?”“我下次一定会...”“下次?你这废物觉得你还有下次吗?别忘了,当初你的星球毁灭时,是我捡你回来的,你是个什么东西?”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紧,他可以被侮辱被谩骂,却无法在人提起自己的母星时保持冷静,他寄人篱下,在宇宙中漂泊,除了为人卖命,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无论任务如何,他又是如何周旋,总是避不过他是个听话的傀儡,侵略者的帮凶,残忍的刽子手。作为猎人,他已经遵从命令摧毁过无数其他星球的仿生人,杀人与杀仿生人,到头来的区别只在于他下手时费多久的时间。恍惚间,他想起那个孩子对他说的另一句话:“你不是坏人。”

  可他是罪人。

  “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把小心超人引到密林的山洞里面,把他推进里面的岩浆洞里,到时候他就必死无疑。”

  男人微怔,抬起的瞳孔几不可见的颤动,“必死...吗?”

  “这次你再失败,就永远消失!”

  通讯被挂断,男人脱离地滑跪在地,他还有得选择吗?这样做下去到底是对是错?可他如果现在动摇,那么就相当于否定了之前做过的一切,他怕吗?怕面对这些自己犯下的罪孽吗?他不怕。

  男人嘴角勾出一丝苦笑。

  所以他不仅是个罪人,还是个无药可救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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